本帖最后由 吴伊 于 2022-4-2 10:25 编辑
清明悼母 文/杨洪玉 小升初那年,母亲说我的个头在暑假期间“很窜了一截”。我不喜欢听她说这样的话,更不喜欢她的目光落在我渐凸的胸部上。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青春叛逆期前奏吧。 暑假过后,我到镇上读初中,每天要走七、八里山路。我喜欢新的学习环境,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所有的课目中,我偏爱语文。怎能不爱呢?张老师的课讲得好,声音也好听,还帅得像电影明星。 一个赶场天,天气晴朗,我到校门口恰遇张老师,心情倍爽。第三节语文课,按教程该上第三课,但张老师别出心裁,将后面的文言文提前讲授。我为这种安排感到兴奋,将书翻到倒数第10页,认真听讲,用心笔记。我很快领悟了“之乎者也”,能灵活运用它们造句。当张老师让同学们把掌声送给我的时候,我真愿意这堂课持续到永恒。 然而没过多久,教室里传来同学们的窃窃私语,继而响起此起彼伏的桌凳挪动声。奇怪的是,张老师低头看书,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当同学们开始明目张胆的嬉笑时,我忍不住回头,立刻与一张我熟悉得能描出纹路的脸相撞。 那是我的母亲!今早鸡才叫,她就背了地瓜到镇上卖。现在看来,她“地瓜卖得快”的愿望实现了。贴着她的背篼比她的身子大了两倍,让她显得更加矮小。她膝盖上的补丁刺疼我的双眼,而她惯常服服帖帖的头发又是那么凌乱!她怎么到了这里?我来不及细想,只期望她赶快离开,但她已经到了我的身旁。这一刻,我宁愿她是别人的母亲,甚至愿意放弃她以后给我的庇护。 “小姑娘儿,麻糖,才出锅,香。”母亲把一包麻糖放在我的课桌上,外包纸随后散开,香味儿像毒雾一样弥漫开来。小姑娘,自我有记忆起,她就这样呼唤我。她唤出的“娘”字是一声,这次还带儿化音。同学们发出悠长的笑声,我真是无地自容。在张老师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我如同被剥去衣衫一样难受,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飞出窗外。 我本能地抓起纸包往课桌塞,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快走吧。快走吧。”母亲好像意识到什么,“唔”了一声,朝门口走去。我把头埋进课桌,脸辣得像要燃起来。教室里再次响起哄笑声,一定是母亲出教室时,背篼与门框“亲嘴”了。剩下的课时,张老师讲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放晚学回家,我把麻糖拍在母亲的面前,哭丧着脸问:“你当我是三岁细娃儿吗?还稀罕你那麻糖?还巴巴地给我送进教室里!还背着那么个破背篼!”那天晚上,我以绝食要挟,母亲答应从此不再叫我小姑娘。 后来,我有了儿子,也不自觉给了他一个昵称。当儿子要求取消昵称的时候,我尊重了他的意愿,并向他讲述了“小姑娘”始末。他听得哈哈大笑,问那么多间教室,那么多学生,不识字的外婆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时语塞,因为我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面对日渐苍老的母亲,我无从开口。如今,母亲已作古,这道题成了无解题。我的母亲,愿您在天堂不再有委屈。壬寅年清明前夕,留存此文,是为悼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