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啊水 于 2021-9-10 07:12 编辑
四十多年来，我心目中一直珍藏着一个好支书形象汪由清。 汪由清的家与我家同一个生产队，弟兄四个，他行三。我从外婆家寄养回到父母身边读小学时，就知道队上有一个了不起的人在外面当兵。 在那个当工人、当解放军非常吃香的年代，一个大队、一个生产队青年出去当工人、当兵的，简直是凤毛麟角。自从汪由清当兵以后，我们生产队起码有十年以上没有青年走出去当兵。 汪由清在东北某海军基地当兵， 我第一次见到一身戎装的他，是回家休探亲假期间，来我家送羊皮毛长大衣。这件大衣是我父亲写信托他代买的，装在他的探亲行李包里就占了一半的空间。说是大衣，其实只是羊皮缝制的大衣内胆，雪白的绵羊毛长而密实，后来父亲专门请裁缝师傅来家缝制长大衣套。父亲十分喜爱这件厚重达五公斤以上的羊皮毛长大衣，寒冬里，白天穿，晚上加盖在棉被上，防寒效果非常好。他老人家穿用了三十多年，直到破烂得无法再用了才依依不舍丢弃。 我的记忆里，汪由清身高超过一米七五，大眼浓眉、国字脸、宽身板，像一个东北大汉。退伍后一年四季喜欢着那身灰色军服，尤其是那顶军帽特别衬出他帅气、威武的军人形象。他说话声音非常洪亮，富有磁性和感染力，一连串四川话里，时不时夹杂一些东北普通话词语和音调，很好听。 我确定汪由清在部队一定是一名优秀战士，因为退伍返乡后，很快就进了大队干部的班子。年龄原因，孙老支书很快要下岗，他刚好接上班。
汪由清之所以是我心目中的好支书，是基于我几十年的亲历亲闻。 资阳县祥符区太平公社四大队辖九个生产队两千多号人。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汪由清接任大队党支部书记后，除了忙公事，还要自己种自留地、挣工分，名副其实的里里外外一把手，可想而知他有多忙。 豌豆花、胡豆花开得正旺盛的时节，有一个周末，夜雨后的早晨，花瓣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为了完成学校规定的勤工俭学任务，早饭后，我提起竹篓沿田边土角捡狗屎。走了一里地左右，听见有人喊我的小名。 这不是汪支书吗？他还是身着那套早已洗得发白的灰色海军服，提着捡狗屎的竹篓，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们今天一起捡狗屎，看哪个的劳动成果多哈。” “要得嘛。” 我俩像比赛健步走一样，一路马不停蹄遍寻我们认为可能有狗屎的农家院前屋后、竹林、山坡，田埂、土坎。 “我看见了，这儿有一堆！” “嗨，我也看见那里有两堆干的和稀的！” 我们就这样欢快地找寻，臭烘烘的狗屎成了宝贝。不知不觉，不但跑遍了本生产队那些可能有狗屎的地方，还跨界到了周边的三、五、七小队。汪支书的解放鞋和大半个裤管都被路途中杂草上的雨水和路上的泥浆湿透。 我回家非常兴奋地给父亲摆谈起偶遇汪支书，并与他一起捡狗屎的经历时，父亲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化肥紧缺，按计划供应各生产队。八仙过海，千方百计积肥，成了农村的一道苦涩风景。组织壮劳力到县城去掏阴沟泥，挑回来是种庄稼的上好土肥料；去化肥厂挑废弃的氨水，储存当化肥使用；少年儿童捡狗屎，既可送到学校交勤工俭学任务，也可送到生产队论斤折算成工分。不可思议的是，贵为党支部书记，有时到大队公干，汪支书也要随手提一个捡狗屎的竹篓，他怕被人取笑，藏在大队部附近的草丛里，被我发现过几次。 我和汪支书一起捡狗屎的事情，成了父亲几十年常挂在嘴上唠叨的佳话。我回家探亲期间，每每议论到眼下农村基层干部的工作作风时，父亲都要深深地叹息，叹息之后不免要夸奖一番当年捡狗屎挣的汪支书。 农村当年看电影像打牙祭一样稀奇、过瘾。青壮年农民尽管白天累得腰酸背痛、饥肠辘辘，可一旦听说附近生产队有电影，收工后赶忙回家丢下农具飞奔而去。哪怕是看过无数遍的影片，还是像第一次看时那么兴奋，两三个小时的精神盛宴吞噬了疲劳和饥饿感，后来，我才领悟到，一个人不光吃饱穿暖，还要有丰富的精神世界，否则，仅仅如造粪机一样活着，有什么人生意义呢？ 我们大队无论哪个生产队放电影，开机前，孙老支书都要长篇大论演讲，话长得犹如懒婆娘的裹脚又长又臭，我和百依百顺的广大社员群众一样虽然内心毛焦火辣，但不敢发杂音，那种心境，真是一种煎熬。 自从汪支书上任以后，彻底改变了这种十几年的铁定惯例。即使他也在场观影，却不讲半句他的“最高指示”。 开初，电影放映所在地的社员认为，反正电影开始前，大队支书都要作长篇报告的，不如晚点去。哪晓得，新支书新气象，待这些社员掐点去看电影，一部片子都放映过半。社员们不埋怨，反而说汪支书做得好。 无巧不成书，更是天助缘分，若干年后，汪支书大哥的闺女与我大哥的儿子喜结良缘。 婚姻七年之痒好像是自然规律一样，他们小夫妻之间也照样有这样那样的小矛盾，不断堆积。有道是：两口子吵架莫记仇，床头吵床尾和。可是，往往个案复杂就复杂在家长插手搅合其中，越搅合越乱套。 我父亲写信、打电话给我反映状态，语气也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以我对汪支书一大家人品行和家风的了解，非常反对父亲和大哥他们在这件事上火上浇油。我不顾长幼有序，毫不客气地对父亲他们既不明智又不理智的做法给予严厉指责，明确告诉他们：“好事变坏事，你们是主要责任”，要求他们立马停止掺合，把分与合的决定权交还给小两口。同时，我提笔给已担任乡党委书记的汪支书写了一封诚恳的信，恳请他和我一起分别做工作，双方缘分难得，和为贵，信中还忆及我俩一起捡狗屎的美好经历。 通过我俩的共同努力，小两口合好如初，如今当爷爷奶奶了。以此，我又一次感动于汪支书为人处世的原则和风范。 自从少年的我不期与汪支书一起捡狗屎和发现他隐藏捡狗屎的工具，我心目中就奠定了他是好支书的形象。几十年来，我每一次回家探亲，从乡亲们口中或多或少会听到关于汪支书勤政为民的一段段佳话。 汪支书在村、乡镇党政领导岗位上撸起袖子任劳任怨干了几十年，军营练就的铁打身体也被劳累和疾病攻垮，无奈，拖着病体在资阳县人大副主任的岗位上退休，为自己钟爱、顽强奋斗的事业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以我熟悉的农村基层领导干部汪支书为镜，时常在想：什么样的干部，什么样的领导干部才是人民群众心目中真正的好干部、好领导呢？我认为，无论是官位基层，还是官居中层、上层，万变不离其宗，那就是说话办事必须接地气、真爱民，否则，靠漂亮的演技来树形立威，终将被养育他们的人民群众不耻、唾弃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