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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杨坤榕 于 2021-5-9 08:18 编辑
二娘（下）
后来，我成家了，为了生活，我把孩子留在了母亲身边。不出一个月，刻骨的思念让我返家了。路过二娘家门前时，一个铭心的声音把我牵引过去。
“我不和你一家。”
“你个没良心的，吃了我那么多东西，就只肯和你外婆一家？”
“我不和外婆一家，我和妈妈一家。”
“你个小鬼头！”二娘笑着刮了刮孩子的小鼻头。孩子拂开她的手，将一颗旺仔小馒头塞进嘴巴，又捏了一颗送进她的嘴巴。二娘低头用额角轻轻抵住孩子，哈哈笑道：“我的乖孙儿呀！”这幅相亲图触发我尘封的记忆。我没勇气走进去，放轻脚步逃走了。自求学离家后，我几乎把二娘忘了，可她还是原来的她……
不久，二叔病了。我当天就回家了，我得承认，这是我更加思念孩子的缘故。我按照老家风俗为二叔放鞭炮，还在他腰间拴了一条红布。二娘对二叔说：“还是丫头知道心疼人。”
其实我什么都不懂，这些都是母亲教的。为了免除牵挂之苦，我把孩子带走了。秋冬之交，孩子生病了，咳嗽发烧，一个星期过去了也不见好。一天下午，孩子正在输液，我接到母亲的电话：“你二叔过世了，今天就要上山（指埋葬）。你能不能回家一趟？”
这个消息来得这么突然，我看着孩子红红的小脸，想着一路奔波会对他不利，一时打不定主意。母亲说：“你实在不能回来，就和你二娘说句话吧。”
“好吧。”
说什么呢？直到传来二娘悲悲戚戚的声音，我还没有想好。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得说点什么，只好结结巴巴地开口了：“二娘，你不要太过伤心。”
未能参加二叔的葬礼，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得知二娘去了堂兄处，我决定去看望她。二娘和堂兄到车站接我，我晕车厉害，走一路吐一路。最后三里路，二娘让堂兄先开车回家。她和我一起步行，路过十字路口，我们停下来等候。绿灯亮时，她下意识地挽住我的手臂，走完斑马线马上松开。这一刻，我感觉我和她的距离比用手机通话还遥远。
那以后，我和二娘的主要联系方式还是电话，只是次数增加了。有一次，电话是堂兄接的，说二娘随邻居出去旅游，手机落家里了，以后就和他联系。不久，我回家看望母亲。母亲看起来不似以前欢喜，我开导她：“你愁啥？你要像二娘到各处走走散散心。”不想，母亲的眉毛拧得更紧了，见我仍然说过不停，将我的话打断：“你二娘在老家养病呢！”
我这才知道二娘生病了，回来快半个月了。我连忙朝二娘的老屋走去，一路酝酿着即将要说的话。这是一条再熟悉不过的路，在我以她为敌的日子里，用心避开它，实在避不过就像箭一样射过。我恍惚看见二娘匀称的身影正灵巧地挥舞竹帚，这条总让人眼前一亮的小路，如今铺满落叶！
二娘窝在沙发里修剪指甲。她轻轻地打磨着指甲，就像在打磨一件艺术品。说不清她是否美丽，在我看来，如果她美，这种美也是严肃的，就连她的唇边那颗小黑痣都是严肃的。正是这种严肃使年幼的我不敢与她亲近。现在想来，这份严肃和骤然逝去的秀儿有关，它其实是她说不出又褪不尽的哀愁。她那蓄得满满的爱需要释放时，我离她而去！记得上回见面，我还夸她的头发比漆还黑，现在成了一片雪！我鼻头一酸，声音里杂有一丝呜咽：“二娘。”
“啊，丫头，你回来啦！”她仰起脸，十分欢喜地看着我，“快进来坐，这回晕车了么？”
我挨着她坐下，不知该说什么。她主动把话题谈到她的病情，我不时应一声。她说上次的化验单显示白细胞快接近正常了，叫我不要担心。她说她胃口没问题，今天午饭吃了一大碗。在她的轻言细语中，我逐渐意识到自己成了被安慰的对象，禁不住羞愧不已。她刻意将病情瞒着我，是不敢拿我当至亲的人，事实上我也欠缺这份深情。
“瞧，你的指甲该修剪了。”她握住我的手。嗒一声，一小弯指甲片随着刀片的合拢掉在我的膝盖上。我呆呆地看着，直到它变模糊。这一双我曾经竭力摆脱的已枯瘦的手，将我重新俘获。我逐渐有了疼感，却只能保持一动不动，因为我已欠得太多太多……（文/杨坤榕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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