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啊水 于 2021-4-25 09:31 编辑
在外婆身边，有四件事情我觉得很有趣。 冬天的一个上午，在本家婆婆家耍，隔壁一个病入膏肓模样的老爷爷颤巍巍地端一个空碗来求外婆，要我撒泡尿给他趁热喝，说童子尿能够治他的老毛病。外婆听后一怔，然后勉强同意。 外婆虽然同意了，但是我却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不肯脱裤子。爷爷哀求道：“不怕，不怕，你是在做救人的好事哒嘛。” “等会儿回家我拿糖给你哈.”外婆对我耳语。 想到有糖吃，我就顾不到那么多脸面了，接过老爷爷的碗，转身解开裤带撒尿。 大半碗冒着热气的童子尿递到老爷爷面前，他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道谢，然后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在擦嘴角的同时，还打了一个饱嗝。 哎呀！我立马想起外婆卧室里的尿桶和那股难闻的尿臭味，心里一阵恶心。
有一年夏天，我与小伙伴偷偷去生产队的堰塘里游泳，被外婆打惨了。 堰塘里有三五成群的鸭鹅，还有水牛泡在里面降温，所以社员们也叫这个堰塘为牛滚凼。堰塘水的颜色是混浊的，一米多深，最深的地方大人下去也踩不到底。 那天洗完澡以后，我和小伙伴高高兴兴地找到正起劲摆龙门阵的外婆。 “到哪里耍啦?”可能是外婆看见我的发型不太对，就疑问道。 外婆边问边把我拉到她身边，抬手用手指甲在我的胳膊上轻轻一划，一道白色划痕立马出现。 “你搞水（游泳）啦？找死啊！”不由我分说，外婆气愤地抡起巴掌打我的屁股，一直打到她没有了力气。打完以后，我看见外婆眼睛里闪着泪花。 从此，我懂得了，在堰塘、河沟里游泳了起来，皮肤上的泥浆水干了，又没有出汗来掩盖，只要用指甲一划，必定出现白色划痕。 也是夏天，一群穿绿军衣、戴红袖套的大哥哥小姐姐突然来到外婆家帮忙提水、洗衣洗被单、里里外外打扫卫生，有说有笑，对外婆和我都很亲热，这个哥哥那个姐姐从我身边走过，都要亲切地摸一把我的脑袋。有位姐姐还帮外婆梳头、剪手指甲、脚趾甲，询问外婆的脚痛不痛，嘴里骂道：“我们再也不要回到万恶的旧社会去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了！” 最后，他们齐动手，在饭桌上方的墙上贴了一张彩色的毛主席像，毛主席像下面再贴上用红纸剪的“忠”字和飘带。有个小姐姐招呼大家排队站在毛主席像前，举起右拳头一起大声说话和鞠躬。
我和外婆当时都懵了，这些戴红袖套的人是从哪里来的，啷个找到这里的？ 后来才听说，他们是毛主席派来的红卫兵，专门来给“五保户”送毛主席的温暖。 住在北京那么远的毛主席都关心我们，真是不得了了不得的大喜事。我和外婆都兴奋了好几天，每天都要恭恭敬敬地站在毛主席的像前看几次。 从此，我们一直盼望那些送来毛主席温暖的红卫兵再来、经常来。可是，直到我离开外婆回到父母身边读书，那些亲切无比的大哥哥小姐姐再也没有来过外婆家。
“你妈妈可能要来看我们了哦。”外婆每年要念叨两三次。 奇怪的是，外婆每次念叨过后十天左右，妈妈就会来看我们。她每一次来，都会背很多好吃的东西，我像过新年一样高兴。 妈妈一到外婆家，放下背篓就开始不停地忙，打扫屋子的卫生、洗衣煮饭、把外婆和我的衣服、鞋子统统翻出来检查一遍，缝补破烂了的地方。 妈妈的话不多，从来不问我在外婆家好不好，而是用当牛做马的实际行动来表达她对我和外婆的深爱。 她一般只住一晚上，第二天吃了中午饭离开。 那时生产队是集体劳动，生产队长同工同酬，处处挑重担，偷不了闲。而记分员就不同了，每天下午收工前到劳动现场点名、记工分。记分员是文化人，一般是生产队的出纳或者会计兼任，是人人羡慕的最轻松的劳动岗位。一般只劳动半天，下午就去几个劳动现场点名、记工分，还和主要男劳动力一样挣满分十分。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无论城市还是农村都一样，文化高的人工作轻松，工资待遇又好。 那时的劳动纪律非常严格，社员误工必须跟生产队长请假，事假期间没有工分。一个劳动日为十分，它的含金量由当年队上的经济状况来折算，一般值两毛钱左右。妈妈劳动一天的工分为七分，折算下来就是一角五分钱左右。 全家劳动力一年总计的工分折算成现金收入，对冲当年生产队分给一家人的口粮价值。如果分的口粮多，而挣得的工分钱不足以抵扣口粮款，就要从家里拿钱出来补给生产队。如果全家一年挣的工分钱抵扣口粮款后，还有多的，那么这家人年底会从生产队分得剩余的现金。 我们家每年都欠生产队的口粮款，只好从爸爸节约的工资中拿出来补给生产队。 那个年代，没有城乡自由市场，都是国家统购统销。一般来说，农民最大的收入来源是靠养肥猪来卖给国家。我们家还好，父亲每月有工资补贴家用，但是年终要硬生生地拿一笔不菲的现金补给生产队，妈妈心里非常心痛，所以她把挣工分看得非常重。 妈妈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来外婆家的路上，午饭是啃随身带的玉米面饼或者小麦面饼，甚至就是两三个耙红薯，再喝几口路边的井水。 翻山越岭，过河渡江，负重徒步五十多里山路，妈妈每一次到外婆家的时间都是午饭后黄昏前。 当外婆念叨我妈妈要来的话题以后，我就央求外婆同意我吃了午饭去村口等妈妈。 村口有一条能够跑拖拉机的大马路，一头通往二姨家附近的东安寺小学，另一头通往沱江边的渡口，渡口对面是成渝铁路的墨池坝火车站。妈妈就是在墨池坝车站附近的渡口坐两分钱一个人的过江船，再走五公里左右就到了我等她的地方。 在村口苦苦等待妈妈出现的日子，是我童年里最甜蜜的时光。 路途遥远，没有书信口信，没有事先约定，更没有电话，完全是靠外婆的心灵感应，觉得我的妈妈应该来了。或许这就是我后来才懂得的母子连心吧。 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哪怕十天半月，我都要天天去村口等妈妈出现。 从午饭后到黄昏，直到外婆拉起我往家走，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村口那个能够遮风挡雨的茅草亭子。 皇天不负苦心人，每一次苦等，我都有幸福的回报，总是能等来妈妈负重压弯了腰的身影在我面前出现。 妈妈每一次出现的时刻就是我无比激动和幸福的瞬间。 “妈！”我大喊一声，发疯似地飞奔去迎接她。妈妈张开双臂一把抱住我，她的泪水立马掉到我仰脸看她的脸颊上。（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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